芬兰 驯鹿的魔咒和萨米人的祈祷

　　 
 我一直希望能够将雪地摩托开得更快点，快到整个人几乎要贴着雪飞起来。拉普兰的人似乎就是这些维系着超越年龄的快乐。尽管可能偶一不小心整个冲翻进雪中，但那又怎样？拉普兰人讨厌越长大越矫情的快乐，我也是。

　　其实，在拉普兰的冬季做个好的骑手或者司机本不是件容易的事儿。车技再好的人在这样的冬天里也得重新做个小学生，更别指望像George那样把观光巴士开得像在雪上飘一样。但如果因此就放弃了驾驶雪地摩托，是绝对的憾事。每年的大雪和极寒几乎封冻了拉普兰所有的湖泊跟河流，连面积巨大的Inari湖也被近40厘米厚的冰层全境覆盖，湖中曾经互相孤立的千座小岛现在就如同茫茫平原上的小丘。在夏天，Inari湖区的800余名居民，必须驱车很长距离才能赶到市镇，而在长达半年的冬季，驾驶雪地摩托就可以取道直线，路上时间可以节约三分之二以上。

Inari湖边，Tapani和Toumas父子正在为我即将参加的湖区巡游做最后的准备。每年的12月到次年1月间，总有大批的游客前来把他们的近20台雪地摩托租用一空。Toumas从很小的时候就和父亲一起，带着客人们在冰天雪地里转。“这是我们的生活方式，而对于游客来说，这只是一个接近拉普兰的机会。”后备箱中，铁锹、微型钓竿、鱼线，毡布、药箱，也是平时出行时的必需装备。“剩下的，你只需要注意油门和把手，再就是好好享受。”

　　 

也许再没有这么过瘾的行程了。在平整的湖面冰层和积雪上滑行就像是突然激起的凛冽的风，可以直扑湖心。Tapani父子几天前在这里凿开了一个直径约40厘米的冰窟，埋下鱼网，然后覆上木板，周末插上枯枝。每天巡游的第一站，就是来查看是否有饿昏了头的白鱼撞上了网。运气好的时候，一网上来便能有了七八条，意味着鲜美的午餐和晚餐就都有了着落。Tuomas总希望在一个冰窟再次封冻之前，能有大约二十条左右的收获。我也跪在洞边，帮着往上拉网。这网比我想像得要大得多，很快就在身边堆了起来。但白鱼似乎也越来越狡猾，今天的收网只拉上来一条小臂长短的鱼。Tuomas叹了口气，拿小刀把鱼处理好，回头冲我们眨眨眼睛，“这意味着待会儿你们自己钻洞钓鱼，也不会有太好的运气！”然后佯装悲伤，“我们今天中午要饿肚子了。”

　　 
但一行人的兴奋点完全没有在吃上。穿越湖面之后，我们攀上一个颠簸的陡坡，竟然就直接登上了小岛。原来缩在远方，随手水墨一般的灰色线条，在眼前招展成华丽的森林，与Ivolo不同的是，这里的植株因为长年狂风凛冽，生得不算高大，枝杈却平铺张扬，我们几乎是在仅容一辆雪地摩托的缝隙里穿行。有时还不得不把身子完全伏倒在驾驶座上，才能避免撞到横卧的树干，落一身冷冰冰的雪，冻得直龇牙缝儿。

　　 
好在要去的岛上教堂地方倒是开阔。当年，这座全木质的教堂也是当地居民礼拜、集市的重要地点。二战后期，占领芬兰的德军节节败退，在最后的大撤退中，德军几乎烧毁了途经的所有芬兰式的木质老屋。Inari地区似乎也只有这栋教堂因为深藏于群岛之中而幸免遇难。人们的活动重心早已经转到了附近崭新的Inari市镇，似乎只有游客，或者追求浪漫的年轻人到这里。“其实巡游还可以延伸更远，但谁也绕不过这个教堂，240多年，风再重一点，你或许还能听到萨米人祖先的歌咏。”

在遇到萨米人之前，我们先在自己行进的轨道上遇见了驯鹿。一个小群体，大约10只，硬生生地把道路拦住。领头的公鹿应该刚刚褪去了华丽的双角，但依然极负责任，镇镇定定地踱到带队的Tuomas面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它们大概是拉普兰地区最无谓的动物，除了对人稍有忌惮，对交通工具的马达轰鸣、灯光和笛声一概无感。它们经常突然跃上高速公鹿，大摇大摆地散步，或者对着耐住性子跟在后面的司机大摆造型，甚至在我们跪在冰面上凿冰钓鱼的时候，也从远方跳着小方步绕着圈子来探究我们在做什么。对它们来说，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而人类不过是中途到访的奇怪种族。

　　 

萨米人大规模养殖驯鹿的历史最早也不过1540年，只是养殖方式在几个世纪的变迁之中已经大不相同。举家跟随着自己的驯鹿群一起迁徙已经不合时宜。更多的萨米人有固定的居所，将自己的驯鹿做上记号之后，全部放养到森林里。只在每年5月，短暂的春季时分，才由猎人把驯鹿聚集到一起，明晰幼仔的归属权，同时猎杀部分驯鹿，取用鹿皮、鹿角和鹿肉，但基本只用维持自己生活之用。萨米人至今依然对大规模的商品贸易不怎么感兴趣。

　　 
在Siida博物馆里，Inari湖区的主要居民“湖区萨米人”的发展历史被完整地记录和整理于此。甚至连新石器时代的木舟都有完整的真品展示。这对从来没有建国打算，只有笼统的领地概念的萨米人来说，实在难能可贵。作为欧洲最古老的原住民族之一，萨米人在中世纪强势的文化北迁中曾经遭受过几乎不可恢复的伤害。直到20世纪初，说着不同语言的萨米人才开始在“大拉普兰区”（包括挪威北部、瑞典中北部、芬兰北部和俄罗斯部分地区）重新整理自己的文化，发出自己的声音。专门的萨米学校开设，萨米语言课本陆续出版，以便萨米文化能够在孩子中延续下去。在临近Siida，新建的Sajos文化中心里，最新一届的芬兰萨米议会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地址，负责帮助政府协调所有有关萨米的事务。所有的公文告示，甚至连重要新闻，都要同时以芬兰语、北部萨米语、湖区萨米语和东部萨米语进行公示。很多萨米人的孩子，依然可以有机会学习诸如驾驭驯鹿，制作手工艺品的古老技艺。

如今，萨米人古老的手工艺技巧被被尊为艺术，驯鹿的皮毛，脱落的利角和骨骼，古老的纺线机上编制出的彩线

　　 
⋯⋯这些不仅仅是博物馆中尘屑的厚重记忆，也是至今拉普兰从未想过要改变的审美风格。我在远离罗瓦涅米市中心十几公里的山谷中见到了Irene和Ari。这对名声隆重的艺术家在Santa’s Resort大厅中用上百只驯鹿角做成的数只巨型吊灯妖娆神秘，遮掩的灯火星星点点，让人过目难忘。他俩倒始终不为声名所动，坚持住在偏远的山区。

Irene并不信任现代都市，1998年她从赫尔辛基大学艺术设计专业毕业之后，就鲜有居住在都市。她认为自己小屋身处的这片森林让人感觉更加安全。她可以喂养和照顾自己的驯鹿，其中的一只已经怀孕，即将生产；她可以在工作之余在森林里采摘各种各样的梅子来塞满自己的四个冰箱。最近的邻居在小河的另一边，距离这里大约2.5公里。这个空间很舒服，不会太过嘈杂，邻居之间的走动又能更加郑重亲密些。偶尔会有像我这样的游客到访，大部分的时间，Irene都独自窝在工作室里为未来的作品设计图样。里面的那一间属于Ari，堆满了去年在森林中收集来的驯鹿角。除了制作的工具已经电气化，但设计的理念依然丝毫不改传统的风骨。半年前，外甥Jukka从Inari来到这儿，希望能从实际的制作过程当中掌握萨米手工艺的精髓。“院校里长篇大论的理论梳理，并不见得能够就能成为一个出色的萨米手工艺人。”唯一让Irene感到困扰的，是那些“急躁的南方游客”。“他们总是不愿意在高速公路行使时放慢一下速度，总是记不住那些驯鹿会突然蹿上公路⋯⋯”

　　 
萨米的痕迹几乎随处可见，没有人在纠结何为创新，何为传统。事实上，越是传统的东西，越是受到欢迎。正如Irene提到的，“七十、八十年代的人总是想着互联网、新手机等等一切与国际相连接的东西，但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重新对传统产生兴趣。”圣诞老人自不必说，至于游客，能够在像Kultahovi这样典型的芬兰极地传统旅馆中度过一晚是拜访拉普兰不可或缺的行程。大约六年前，Inari湖边的这栋老宅被重新按照拉普兰地区的古老家居式样被重新整修，餐厅中仍旧装置了庞大的铁制火炉，尽管摆满了近三十张餐桌的餐厅空间绵长，但依旧暖意盎然。妹妹负责照料旅馆的日常运转，哥哥则是旅馆的大厨。定期与朋友们到Inari湖进行钓鱼比赛仍是他重要的习惯。餐厅的角落里摆放了他历次参加钓鱼大赛的照片。钓上来过最大的白鱼甚至有一人多高。如果恰巧是在他钓鱼之后拜访，客人们就有可能尝到最为新鲜的传统美味——白鱼土豆汤。清寒的冬日里，几乎只要浅浅的尝上一口，就会遍体生暖。旅店状如芬兰传统木屋的结构跟位于Ivalo的Hotel Kakslauttanen的小木屋群落一脉相承。当然，住在这里，要像一个地道的芬兰人那样，蒸一回芬兰浴，在零下二十几度的气温之下猛地跳入室外的冰泳池。享受一下近50度温差的冰火体验，当然，这需要足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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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途漫漫，

　　我们总会不期而遇，我们也总会久别重逢。

　　月亮先生《偏偏是旅人》，

　　十年旅行，汇集于此。

　　我们一起寻找，世界的温度。